婚姻大战中的两极女人
“婚姻在一般老百姓眼里是什么?就是命。命好了,撞上大运,就一辈子享福;命不好,遇人不淑,结婚就等于进了深牢大狱,一辈子不得好。弄不好,就等于直接是进了火葬场。”如果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,那么,婚姻落到于小顶身上就是“深牢大狱”,落到于小庄身上真的“就等于直接进了火葬场”。这两个在城市底层艰难的求生存的女人,严酷无情的婚姻大战把她们推向了命运的两极。 她们的困境,虽然不像精英知识女性如《二十二个春天的夜晚》里的毛榛、《爱你两周半》里的梁丽茹,对爱情婚姻有着更高精神追求。但是,她们艰苦奋斗、卓越成长、用知识改变命运的经验,却是更多平民女性的人生亲历。特别是在婚姻大战里的历练,实践着由现实向人格精神高处的飞翔。正像徐坤所言,她是“在日常生活中挖掘出人性最本质、最内在的东西,不是表面的轻微划伤,而是内心深处的感受和震撼”。 城市贫民家庭出身的于小顶与于小庄都是从知青年代走来,虽然她们被那个疯狂时代卷人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潮流,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情。 于小顶处处争强好胜,是学校里的第一批学生党员,学习毛著积极分子,学生会主席,突然间就被上山下乡的“最高指示” 撵到农村去,远大理想变成泡影而心中愤愤然。于小庄才初中毕业,天性痴顽,不知愁滋味。她吵闹着要到农村去并不是为了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,而是觉得“上学没意思,呆在家里也没劲,还不如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疯野去呢”。 在那个性别泯灭的时代,于小顶在农村里放下思想包袱,开始了“青年当自强”的奋斗之旅。她对于那个大队长“骚扰示好”的举动,“视而不见,充耳不闻”。她“一心想为解放人类而奋斗,只知道自己是一名战士,从不把自己当女人看。当然也就不把身边这个披军大衣的人当男人想。”但是,在这个男性世界里,强势的性别政治霸权却向女知青们倾轧过来。环顾身边的女知青被强奸、被玷污、被骚扰的事件屡屡发生。虽然于小顶一步一步当上知青“点长”,成了“扎根农村的知青典型”,到处巡回演讲,红遍半边天。 但是,在知青返城潮最为涌动的时候,大队长对女知青进行性骚扰和强奸的行为更加肆无忌惮。于小顶为能被推荐上大学,冒险去找大队长送礼说情遭遇性骚扰,而以最快的速度结婚。“上大学”是她的美梦,也是她的噩梦,也是她婚姻大战的导火索。于小顶的遭遇不仅揭出在那段泯灭性别历史时期,女知青遭受的最野蛮的性别政治与强权的压迫,而且延展出女知青们因为被被强奸、被玷污、被骚扰所造成的无奈婚姻,对她们后来的人生命运增加了多少变数与艰难,甚至是悲惨。 而于小庄的婚姻大战,是新婚之夜丈夫夏冬临把没有体验到“尝鲜儿”的愤怒,全部都纠结在于小庄的不是“处女”上。他觉得“作为一个男人,自己都白活了”。他的“处女情结”让他从心理到生理严重扭曲,气急败坏,变态施虐,愤怒成瘾。床上往死里折磨,床下找茬打骂。新婚之日不仅是她婚姻大战的开始,而且陷入这样危险的婚姻就等于被判定了她的死期。 爱情婚姻是什么?严格的说,她们不知道。“那个年代,所有学习爱情和性爱的正当途径都堵死了。”她们这一代大都是怀着天真的梦想,带着尚未开发的情感幼稚与好奇,走进恋爱或婚姻的。或者说,她们想象中的爱情婚姻是两个相似灵魂的相遇与融合。就像荣格说的“一方预先假定另一方的心理构造是与自己相似的”。对期间的差异与冲突毫无准备。于小顶没有品尝过爱情的甜蜜。她除了遭受性骚扰,就是为摆脱困境而嫁人,生子……。她感觉“初夜”是“乏味”的,结婚更是“乏味”的。回城考大学时的婚姻大战是艰苦卓绝的。 而于小庄对爱情的忠贞导致她的“失贞”。把初恋情人当“真命天子”,把热恋的爱情视为未来婚姻。她不仅从汽修厂的车间宿舍,搬进了沈阳军区司令部大院未来的婆婆家,还把“两个高烧42度的身体拼命缠绕在一起”的方式来谈婚论嫁。“她怀着满腔失身的哀怨,献身的激动,定身的平和,紧紧拥抱着军人排长。听天由命般躺在爱人怀里酣然睡去。”而这位热恋的爱人听到自己睡着时的呼噜声,就单方面认定是哮喘病,选择逃避,写信宣告分手。一位年轻女性对真诚爱情的向往、对美满婚姻的憧憬,都随着狂欢的“初夜”化为内心的剧痛。只有像草芥一样被抛弃的自我与身体变得鲜明,始料不及的是为爱情失去“处女”之身的沉重,会吞噬了她的幸福与生命。 值得探讨的是于小顶、于小庄对婚姻大战的不同态度与方式,决定了她们不同的命运轨迹。于小顶在婚姻大战中顽强抗争,勇往直前,越战越勇,永不言败。寻求新的人生目标与出口,能够化被动为主动。考大学,公婆和丈夫全都跳出来横加阻拦,但她绝不放弃,排除万难,直到拿上大学通知书。调手续,丈夫又百般阻挠,为了实现上大学的理想,她抛夫别子,选择离婚。留下孩子,放弃儿子的抚养权,独自回城上大学。她用“最尖锐的痛”在自我决裂与埋葬的心灵黑夜中长成于朝阳。迟到的“师生恋”爱情让她真诚的感动,灵与肉融合的爱情体验她倍加珍藏。但是当多年后她发现自己心爱的人如此龌龊灵魂后,她毅然离开。虽然收获的依然是绝望,却感知着人格成熟的自信。在大学,她刻苦读书,卧薪尝胆,主动排毒,重塑自我。在社会,她独立的人格智慧,让那位“永远都是保护者”的总裁武殿新的个子倾刻矮了下去。 而于小庄在婚姻大战中处处被动,长期遭受丈夫疯狂的家庭暴力,不仅没有及时走出这种危险的婚姻困境,反而采取自杀的消极抗争。虽然肚子里“那个尚未完全成形的孩子在她身体里阻拦、拒绝,抗拒着母亲想要扼杀他或她的暴力!”击醒了她的万念俱灰,母性的本能才使她奔向那活着的光明。但是她的生命仍葬送在丈夫“处女情结”下,二十九岁便凄然离世。 徐坤用对比的手法塑造的这两位女性形象,于小顶是一位从内到外都站起来的现代女性,于小庄实际上是一个在生活困境中无法前行的女人。虽然女性遭遇绝望的爱情婚姻,但是仍可以有精彩的人生。虽然这种论证又陷入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悖论,但是爱情已绝不是女性生命的唯一价值,在某种程度上女性的独立与大爱精神会让她的人格熠熠生辉。徐坤借于小顶的经验述到:“历史和环境只是给个人的信仰实现提供了一个外部条件,最终决定命运的,还是自己内心的道德定律和个人的生活理想。怀揣着什么样的理想,就会去奋斗争取什么样的命运。即便达不到,努力追求过了,人生就不会觉得枉然。”这些在坎坷中求生存的人生经验是女性苦难中的财富,是流淌在女性血液里的精神基因。就像徐坤在小说中所言“自己的身体里永远有一个妈妈”。小说中塑造的旧式母亲形象,生育了十个孩子的于老太太,面对苦难生活的忍耐与承担,超然与泼辣,好像都是与生俱来。徐坤只选取了几个母亲的生活场景,就写出了母亲面对丧父的无奈、村族的欺辱而坚挺着的脊梁。母亲多病的身体与操持的家,永远是女儿最温暖的床。 徐坤以她睿智的思想锋芒,掘开了被历史双重遮蔽的母亲文化之河,将母亲和母亲的母亲的精神化为不灭,从而照亮女性生存现实的迷惘。女性经历了命运坎坷的黑暗炼狱,会升起“飞过绝望”的翅膀。“倾斜的”两性关系不仅制造女性的悲剧,也制造男性离人性之善越来越远的悲剧。虽然男性仍在“睡意沉沉”。所以说,徐坤是以关注女性的命运困境,来唤醒人们面临双重灾难的求生意识,进而探索人类灵魂复杂而真实的精神之根。那就是坚韧与大爱。因为有“根”才能重生,才能绵延。 |